「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,仍旧是一粒;若是死了,就结出许多子粒来。」(《约翰福音》十二章24节下)
少年压力 幼年信仰距离
你可曾紧抱过一个「非要不可」的东西?就算世界倾塌也不肯松手。我曾如此。少年的我在台湾升学的巨轮下几乎窒息:压力像山,时间像河,人人被推着向前盲目奔跑;我却像夜里闯进车道的小鹿,被远光灯定住,身体僵硬,心跳如鼓。脆弱的身体替灵魂说话:胃绞痛、夜惊,甚至尿床。大人以为只是青春期,小城学校拥挤、老师忙着冲榜,「心理健康」成了奢侈品。我们在人潮里学会看脸色生存,却一个个越挤越孤单。
外婆带领家人信主,我从小上主日学,却总像隔着毛玻璃看光——知道那里有亮处,却不认识祂,也辨不出方向。敬爱的大表姐考上护专那年,我既欢喜又羡慕,彷彿她终于脱离联考地狱。于是我学着祷告,反覆对神说:「我想要、我非要、我一定要考上护专!」并非向往白衣,而是渴望逃离压力。
联考受挫 神搁毛玻璃后
神(上帝)沉默。我没有考上,只能沿着狭窄泥泞的小路向前:国中、高中、大学,一路跌撞。第一次联考,数学在考场里整个「冻住」,竟拿了零分。为了离家,我搬去台北重考。
南阳街的那个夜里,霓虹像被雨搅碎的糖纸,公交车站牌的风把讲义边角掀起,我用掌心按住纸角,心却按不住。回到阿姨工作的教会,走廊的灯很亮,我却不敢往礼拜堂多看一眼。玻璃门后有光,我知道;我却只会对自己说:再等等,再用力一点点,也许就能跨过那一道门。原来,我把分数当作门,也把神关在门外。那段时间我身在神的家,心却离神最远;圣经未曾翻开,也顺着大人的安排受了洗,祂依旧被我搁在毛玻璃后。
求学远行 梦成沉重代价
后来我考进美术系,系馆外就是一座优美的教堂,我仍只选择远望。再后来,我为爱、也为离家,远赴波士顿完成硕士,带着初生之犊的野心前往纽约。那时我只剩一个念头:拍电影。陌生城市里没有资源、没有关系,我凭着一股狠劲四处找投资人,心里像念咒般重复:「我想要、我非要、我一定要!」我以为那是对梦想的热情,其实是自我中心的妄求。欲望拉扯到极处,我又想起神,拼命祈求:「让我拍成电影吧,我真的、绝对、必须!」祂似乎听见了。正如以色列人硬求一位王,神虽允许,也提醒人要承担后果。
投资人突然出现,一部独立电影终于拍成;无名小卒的「纽约梦」似乎实现,短暂的掌声与虚荣也随之而来。然而我非科班、功力半生不熟,如今回望,只想把那些「证据」全数销毁。更沉重的是代价:为了电影,我忽略身边爱我的人;妄求成了我日日膜拜的偶像,婚姻裂开、友谊破碎、生活崩塌,最后连我自己也碎成一地。
荒野漂流 被保守与塑造
纽约地铁的一天,列车忽然急停,车厢一阵向前的惯性。我手里的购物袋被挤到胸口,里面明明只有空盒,却沉得像装了陨石。那一刻我终于明白,真正拖垮我的不是没钱、不是没人脉,而是那个被我供奉多年的欲望——我自己。我只想蹲下,把自己缩成一颗皱皱的球,藏进座位底下,谁也别看见。就在那时,有一个极微小却清醒的声音在心里说:「孩子,现在还不是时候。」我抬起头,车窗玻璃上映出一张哭花的脸,是我,也是那面毛玻璃后的我。
从台北、纽约到洛杉矶,再到旧金山,我在灵命的荒野漂流了多年。如今回望,每逢临界点,那微小的声音总使我在行李箱前停手,在逃离与停留之间选择原地面对。那段日子我还不敢正面承认祂,只在心里低声对话。遇见艰难,我就唱起童年主日学的歌:「有主在我心里,我就不怕风浪……」常常唱着唱着便落泪。如今我明白,那是祂在破碎里护卫、督责并塑造我,等候祂的时刻满足,好再次领我遇见祂。
重回主前 毛玻璃被拭净
也因着祂安排在身旁的属灵姊妹,我学会抬头认出圣灵的引领。两年前,我重新决志受洗。自那日起,隔绝我与神的毛玻璃被祂的爱一寸寸拭净。过去读不进去的圣经,如今成了每日的氧气;我在神的话里呼吸、甦醒。生命开始细微而真实地改变:老我一点点褪去,连生活的小习惯也在提醒中被更新。我终于明白「死而后生」的奥祕。种子若不死,怎能发芽?「我已经与基督同钉十字架,现在活着的不再是我,乃是基督在我里面活着。」(加拉太书二章20节上)
回望从前,那个隔着毛玻璃拼命「想要」的我,其实在拜偶像。我没有用木石铸像,却把欲望雕成更难舍的神祇,把「想要」错当成信仰。如今我仍有想做的事、想爱的人、想实现的梦,但我学会把它们放在神的手里,求祂显明何者是祂所喜悦并为我预备,何者只是日光之下的虚空。祂把我从世俗的竞逐中拉出,带我寻见天上的平安;不是短暂的光环,而是真光与永恒。
蒙恩之路 生命最大渴望
我仍是罪人,却是蒙恩的罪人。心里偶尔仍刺痛着老我的碎片,但我愿靠主恩典,一片片磨去。每天,我在祂给的岗位上踏实生活:在小事上忠心,学习成就他人;在日常中操练清洁的心,盼望活出基督的样式。这是我新生命最大的渴望。
「光照在黑暗里,黑暗却不接受光。」(《约翰福音》一章5节)多年以前,我害怕毛玻璃后的模糊;如今我知道,那道微光从未熄灭,只等我转身走出来。当我愿意让那颗「非要不可」的种子埋进土里,死亡便孕育出路;一旦破土,新生命就向着光生长。若你此刻也在毛玻璃后徘徊、在重担下喘息,愿你听见那个微小的声音——不是催促你更用力,而是邀请你交托。当我们放下执念,主就牵着我们的手,带我们从模糊走向清明,从自我中心走进祂爱的中心。
从毛玻璃的背后走出来|高佳慧